三月不识

98）

“前面就是S3的防空识别区。”张佳乐将飞行器的速度降下来，对喻文州的大胆决定仍旧心存犹豫，“真的要进去？就算火种的秘密基地藏在塔里，那也肯定是高度机密的地方，只凭咱们三个的避难权限，恐怕连个水花都翻不出来。”

黄少天对喻文州的决定一向是百分百支持，此时却同张佳乐一样，对视野尽头的巨大白塔产生了莫名的抵触。趁还有一段距离，他压低声音说：“东区和西区一贯不和，西区的实验基地被掀开，老叶低头道个歉也就过了。朔方市是个普通地级市，炸了他们的学校，市政府也不敢多说什么。可是，S3是和Y1一样规格的白塔，首席在联盟里的影响力比老苏老叶还要高些，真能找出隐藏基地也就罢了，万一没能找到又暴露自身，两座塔的关系可不会像之前那么容易解决……”

这段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。诚然，无论是之前用于精神审查的M7诱导剂，还是S3首席表现出对从基地抢来的初始催化剂的极大兴趣，再加上可以肯定的朔方市市长庄魏平就是火种负责人这一身份，与火种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S3塔必须要对此做出合理解释。只是，这个解释不是给他们这些哨兵向导看的，而是东区各个白塔之间力量博弈下妥协的结果。换言之，只要S3还站在联盟权利的顶点，即便扯出他们与火种的关系，也很可能落个不了了之的结局，甚至反烧一把火，燎到自己身上。

他想，喻文州进入白塔时日尚浅，又是身份特殊的向导，对白塔的敬畏之心远逊于他们这些哨兵。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看似遮风避雨的安全港，从另一角度说，何尝不是将他们牢牢困锁其中的钢铁牢笼？再狂暴的野兽，被鞭子抽打久了，也会战战兢兢蜷缩在笼子角落，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逃跑之心。

喻文州安抚地握住他的手，没有选择列出条理清晰的理由辩驳，而是一言不发地望向飞行器外。万里无云的高空下，城市与山脉星罗棋布，皑皑白雪覆盖往日无边绿意，那崎岖不平又坑洼斑驳的地面如同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嗜杀与贪念，隐匿在雪原之下，是如出一辙的纯净无暇。或许只有到了春日，冰雪消融之际，才会慢慢显露它的本来面貌。

“自哨兵向导诞生之日，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。世界科技几次飞跃发展，人类生活水平显著提高，然而，幸福指数却一再下降。普通人被压缩了生存空间，时时刻刻担忧着与自己有着同样外表的我们。哨兵向导日复一日被囚禁在白塔之中，恐怕早已忘了自由二字。人类走到现在，武器的杀伤力越来越大，探索的宇宙空间越来越广，反观自己，依旧被困在一个个牢笼之中。火种想要为普通人打破束缚，那么我们呢？是否还要心甘情愿带着镣铐，当一只囚在金丝笼中的雀鸟？”

黄少天面露迷惘，喃喃道：“你说的内容太高大了，我只是一个小小哨兵，扛不起种族的重任。”

喻文州笑了：“当然，我也只是一个小小向导。别看我说得这么好听，其实，我也是有私心的。”

“什么私心？”

喻文州肃然道：“火种想要帮助平民，目标伟大崇高令人无可指摘。然而也是他们，带来了伤亡惨重的大混战，清洗了一批又一批知情人员，如今又想重燃战火，甚至我们的白塔已经处在他们的炮弹之下。身为人子，要为父母的死讨个说法；作为白塔一员，不能眼睁睁看第二个家毁于战乱。我所做的一切，说到底，不过是为了自己。尽人事，听天命，如此罢了。”

见黄少天低垂眼睛，他怀着歉意叹一口气：“对不起。”将一个怀着自私挣扎的自己剖开在你面前，再无借口掩饰。

眼看识别区就在眼前，黄少天突然抬头，凝视喻文州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“你又骗我。”

喻文州下意识说：“我没有……”

“你有。”黄少天斩钉截铁道，“别忘了我们还是类结合状态，你说谎时的心理波动能瞒得过我？骗子，明明之前还说父母离世虽然惊讶，却不意外，做赏金猎人的哪个不是把脑袋挂腰带上，说叔叔阿姨从你还小就灌输过，若是因为任务去世，不必报仇，他们在接下任务时已经考虑好全部后果。现在，你却说要为父母讨个说法，为的哪个父母？讨的什么说法？还有第二个家，我怎么记得，说过这话的另有其人呢……”

喻文州一怔，万万没想到看起来粗枝大叶的黄少天其实心思如此细腻，连自己委婉藏在话里的私心都翻了出来。他确实从小就因为父母的态度，对死亡一事看得很淡，起先对火种的态度，也仅限于他们将自己掳去作为实验对象折磨而起的恨意。“第二个家”更是黄少天的原话，那人爱蓝雨，爱这座白塔，他便要替人牢牢护住。一直以来的拼命调查，说出来，也只是想要弥补一二，弥补那个因为混战失去家园，将自己困在往日战火中的，小小少年。

他没说话，黄少天就知道这人是默认了。他通知张佳乐向S3发送避难请求，后者自觉势单力薄，一条胳膊拧不过两条大腿，便也不再多说。

对方很快通过请求，两架飞行器长驱直入，没有触发警报，在等待缓慢降落的时间里，黄少天反握住喻文州的手：“都做了什么安排，现在可以说了吧？”

喻文州难得有些窘迫，声音压得低低的，目光躲闪：“已经联系了叶修前辈，蓝雨会先一步赶来接应，后备接应还有霸图。”

“算你脑子还没坏。”

黄少天瞪他一眼，努力做出“我很生气”的样子，无奈嘴角总是不受控制地上扬，彻底暴露内心。

喻文州讨好地亲亲他手背，想哄人几句，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没什么说服力，只得苦笑。

黄少天沉着脸不说话。心中焦虑虽减，但一直还在。别看喻文州说得万事完备，实际要面对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。他私心不想让人涉险，可一想到那人拼尽全力都是为了他，便一句苛责的话也说不出口。无奈，只能悲愤地想：谁让我喜欢他呢。

—TBC—

好冷好冷，大家注意保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