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不识

77）

 

喻文州十分讶异，与张伯比邻而居近二十年，是除父母外最为亲近了解的人。从没想过老人留在这里还有其他隐情，此刻当面挑明，竟有一丝恍惚之感。

 

黄少天主动把他接入精神域，担心地问：“你还好吧？”

 

“有点惊讶。”他苦笑一下，专注地望着老人蹒跚背影，“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普通哨兵。”

 

“就当成平凡人的不平凡事，谁还没有点小秘密。”

 

被黄少天的心情感染，喻文州渐渐恢复镇定，跟随张伯进了和他们家构造完全对称的院子。一边走，一边听黄少天在精神域里感慨：“哇，两个最新的防御电子眼。花丛里有射击口你看到了吗？那个车！快看快看，我打赌它绝对扛得住一次穿甲弹。”

 

末了，总结道：“这位张伯家里的装备，足可以做一个小型白塔联络点。”

 

喻文州心神一动，心说，也许真的会是联络点。

 

张伯走得不疾不徐，好似专门给他们留出感叹惊讶的时间。喻文州曾经对这里十分熟悉，现在又觉得陌生，好像每一个被小时的他当做玩具的东西，从黄少天口中出来，都是最先进的武器。他甚至不着调地想，小时候没有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炸死，兴许是走了狗屎运。

 

一进客厅，布置还和当年一样，窗帘拉了一半，显得房间有些昏暗。茶几上还有一层水渍，想来刚刚擦过。一个倒扣的相框放在边缘处，木质边框被摩擦变得圆润，色泽幽深。

 

“你们坐会。”张伯说着，转身向楼梯走去，“我去拿东西下来。”

 

木质楼梯被踩得“咯吱”作响，见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后，黄少天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，好奇地看着相框。

 

“是他的向导。”喻文州悄声说。

 

黄少天想起来了，这人曾说过，他的邻居是位被强制剪除结合关系的哨兵，向导因为本能对他产生抵触，这位哨兵无法忍受被曾经的爱人厌恶，继而向白塔提交退役申请，搬到了这个偏僻的房子。

 

想到这些，他对这位老哨兵又添了一分好感。长情的人应该受到尊重，只希望他和喻文州不会像张伯一样，落一个天各一方的终场。

 

喻文州显然没有考虑这些，他蹙着眉，若有所思道：“我开始怀疑，父母会搬到这里，不是偶然。”

 

“当然不是偶然。”

 

张伯突然出现在楼梯口，怀中抱着一个木匣，喻文州忙搀扶人坐下。张伯轻抚木匣，沉声说道：“说吧，失踪了快一年，都发生了些什么。”

 

面对形同半个父亲的人，喻文州不敢隐瞒，除将白塔的详细信息略过，其余一五一十告诉张伯，顺便还介绍了他和黄少天的关系。张伯听后，很长时间不发一言，时而扫过黄少天一眼。正让两人忐忑不安之际，他才缓缓说道：“小喻和小白不在了，我这个叔伯辈的老头子还能说一嘴，听不听随你。”

 

喻文州忙道不敢，张伯继续道：“小喻和小白当年受了很大的罪，结合嘛，没有哪个白塔会爽快通过，都怕影响战斗力。我和……，小喻和小白，还有很多你不知道名字的人，被这个规定捆进去了一辈子。你们两个成年了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，自己心里要有数，别再像我们一样就行了。”

 

张伯咳了一声，喝了口水润嗓子，眼风便不再往黄少天那边扫，而是看着喻文州。“哨兵和向导结合生出的孩子，是一定会觉醒的，而且通常能力出众。你的精神力那么低，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？”

 

喻文州迟疑道：“我被注射了强制催化剂，提前一年觉醒，医生说会有影响。”

 

“看来十多年过去，你们对精神觉醒的研究还是那么落后。”张伯嗤笑一声，“我实话说了吧，精神力低和催化剂没关系，相反，你还得感谢给你注射催化剂的人，否则，可能连这点精神力都保不住。”

 

喻文州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，他和黄少天对视一眼，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震惊。

 

“……那是什么原因？”

 

张伯没有回答，将木匣打开一半，拿住一个棕色瓶子：“还记得这个么？”

 

喻文州只看了一眼就不假思索道：“小时候吃的维生素补充片。”

 

“难道不是？”他反问。

 

“糊里糊涂吃了这么些年，总算没傻。”张伯拧开瓶盖，往手心倒了两粒，递到黄少天跟前，“小子，你闻闻。”

 

其实，在他打开瓶盖的瞬间，黄少天就已经屏息皱眉。只因为那里传来了强烈的抑制剂味道，浓度极高，绝对超过正常使用的范围！

 

“你从小就在吃……抑制剂？！”

 

喻文州在白塔时间不短，对抑制剂的味道并不陌生，此刻才猛然意识到，他竟然从三四岁开始，就一直在吃这个东西！

 

张伯将药放回去，瓶盖拧紧，淡淡道：“你三岁的时候开始出现觉醒迹象，小喻不想再让你受当年他们受过的罪，托人专门制了这瓶药，从小喂到大。你应该记得，小时候经常发烧，但他们从来不送你去医院，烧到40度也只是拿酒精擦一擦。那其实是身体的排异反应。年复一年的抑制剂磨掉了你的精神力，如果不出意外，今年吃完这瓶，你就永远不会觉醒，彻底变成一个普通人。”

 

“他们……”

 

“他们本意是为你好，只是世事无常，谁能想到一个不防，竟是阴沟翻船，才让你被人掳走，受了那么多的苦。催化剂破坏掉了多年积累下的成果，你才能顺利觉醒，成为一名向导。”

 

度过最初的震惊，喻文州重新冷静下来。手握着药瓶，熟悉的味道将他带回十年前，带回父母还在世的时刻，他被哄着吃下“维生素片”，却忽略了他们眼中长久不散的忧虑。

 

觉得天意弄人吗？并没有。内心感受到不可思议的平静，他理解了为什么自己会有平稳如直线的精神峰值。常年药剂的压制让仅存的精神力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反抗力量，让他不再惧怕被压抑、被控制。没有人能模拟这具身体十数年的训练，精神力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铁板，只会愈加坚硬。

 

更何况，如果没有这药，他可能早早被编入某个白塔，永远错失与那人的相识。

 

递出触梢缠住黄少天试图安抚他的，将这股平静传递过去，喻文州真心实意地说：“我不怪他们，是所有这一切创造就了一个全新的我。”

 

 

—TBC—

解释一下我喻的过往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