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不识

101）

 

门外，两名哨兵面对面站着，目光呆滞。直到黄少天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，那人扭过头来，两只黑眼珠忽左忽右，以正常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，愣是将焦距汇集在他身上，口中“呜”了一声。

 

这是提前定下的暗号。浑浊的眼睛后面，是喻文州在操控。黄少天对着他打了个“准备行动”的手势，弯了弯嘴角，手指往胸脯一点，意思是：看我的吧！

 

两名哨兵以稍显僵硬的姿态转身，引领着黄少天二人向升降梯前进，毫不遮掩，及其大胆，就像在自家白塔散步一般。

 

正是这番似乎毫不作伪的态度，监控中心的值班员看了好一阵，悄声问同事要不要发警报阻拦。同事歪头一瞧，满不在乎地说：“有人领路，估计是首席要见他们吧。既然没人吩咐我们要对这几个人多加看管，咱们就别惹这个麻烦。”

 

值班员心想也是，万一弄巧成拙耽误了首席的会面，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。想通之后，连那位在医疗中心接受治疗的向导也不再多注意，打开手环中的通讯界面，寻了个夜猫子聊起天来。

 

而此刻，私下安排专人紧盯监控的副首席已经进入深睡眠状态，手环的最后一条信息汇报一切正常，全然不知自己的特殊叮嘱竟让三个毛头小子钻了空子，给未来的他惹来一屁股大麻烦。

 

前后四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到白塔底层通道，其中一名哨兵刷开大门，黄少天和张佳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至门外，脚尖点地几步跳跃，就地一滚滚出几米远，险险避开躲开扫描射线。再起身，拍掉身上头发沾着的雪渣，远远的朝两位领路者比了个手势。

 

躺在病床上的喻文州通过哨兵的眼睛接收到信息，却没有能力再做出回应。精神触梢已经伸至极限，被控哨兵并不是全然无知，不间断的挣扎冲击着他的大脑。竭尽全力将差点走出控制范围的人拉回，令他们返回住处休息。没等松上一口气，突如其来的疼痛将他淹没，藏在被中的手已然抓破床单。巨大的精神回流差点冲破他的精神触梢，好像一把把冰锥楔入脑袋，骤然飙高的颅内压令他止不住呕吐。衣袖掩盖下的手臂早已是青筋暴起，却被束缚带限制着无法挪动，在挣扎中勒出数道血痕。

 

他的动静不小，直接吓坏了巡视护士，手足无措只能叫来医生处理。而值班医生也是不解，明明状态已经趋于稳定，为何还会突然爆发？他一边加大抑制剂的注射量，一边叮嘱护士多加留意，最后满头雾水地离开。

 

黄少天追逐的离开哨兵的背影，直到大门彻底关闭，视线被阻隔。张佳乐轻拍他肩膀，打着手势：走吧。

 

黄少天点头，跟在他身后。没走几步，突然一个踉跄，重心不稳，眼见就要摔进一片警戒区，硬是扭转身体，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，让发觉不对的人回头拉了一把，这才稳住身体。

 

“怎么回事？”张佳乐问。

 

黄少天单手按住脑袋，咬牙撑过一阵足以搅碎精神屏障的痛楚，顶着满头冷汗说：“我和喻文州建立感觉通路了。”

 

张佳乐神情一怔：“你们结合了？”

 

随即，意识到不对，因为黄少天的信息素中并没有喻文州的味道。他转转脑子，迟疑地说：“是类结合？”

 

见黄少天默认，张佳乐一阵咋舌。感觉通路，通常是正式结合之后，由于哨兵向导精神图景共享，五感也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变成共有。你痛我也痛，你乐我也乐。这个通道可以自由选择开启或者关闭，甚至是单方面连接。而现在，黄少天和喻文州仅仅在类结合状态，便已经建立了这种通道，无非是不能自由关闭罢了。他从没见过如此坚固的类结合，简直和正式结合差不到哪里去！

 

同样的痛楚，传到黄少天这里，便放大了不止十倍。一想到喻文州正在经历同样的痛苦，他便觉得心痛大于一切。张佳乐掐住他不断颤抖的肩膀，问：“能走吗，不能在这里耽误。”

 

空旷平地，皑皑白雪，他们两个大活人简直是立在聚光灯下的活靶子。

 

这个道理黄少天同样明白，他深吸一口气，感觉痛楚渐褪，便站起身，示意继续前进。白天哨兵指给他们的小路还在，两人没有犹豫，哪怕这是S3特意布置给他们的陷阱，就算是虎穴龙潭，都要闯一闯。

 

一开始，岩洞还有雪地折射的光透入，两人一前一后眯着眼慢慢走，仔细辨认洞中风的声音。虽然脚下高低不平，海水倒灌，道路倒是始终如一。直到走出大约一千米后，第一个岔路口出现在他们面前。

 

“向左还是向右？”张佳乐转头问。

 

黄少天反问他：“你想走哪条？说你第一反应。”

 

张佳乐不假思索：“右。”

 

黄少天点头，抬脚走进左手边的岩洞。

 

张佳乐愣了一秒，情不自禁骂了句“我靠”，真想不顾一切掐死他。

 

光线越来越暗，两人连手电也不敢打，生怕这里有什么感光报警器，只能摸黑前进。

 

嶙峋海岩尖锐得很，一不留神便可以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，在前头探路的人索性把鲜血往墙上一抹，权当做记号。张佳乐看不下去，忍不住说：“要不还是我来，你脑袋还疼吗？”

 

当然疼，通道无法关闭，只能生受着，还要忧心某位向导的状况。掌心的伤口刚好可以作为保持清醒的方式，黄少天摇摇头，一本正经地说：“你更重要，我们还要靠你的幸运E指路。”

 

“妈的，这种时候你还不消停。”张佳乐吐槽道，“我怎么觉得认识喻文州之后，你越来越往叶修的毒舌方向发展了，是不是向导自带腹黑属性？果然，玩战术的心都脏。”

 

“别瞎说啊，老叶心脏是公认的，张新杰和肖时钦不分上下，喻文州和他们可不是一路的。”挨过一波疼痛，黄少天的声音有些发虚，脚步倒还稳当。张佳乐简直不敢相信他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，恋爱滤镜八米厚都不一定能美化成这样子。黄少天苦中作乐，吸了口满是海腥味的空气，一面听着微弱风声，问：“你不能否认自己在走迷宫时的重要作用。现在，左还是右？”

 

“……左。”

 

 

—TBC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