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不识

57）

 

“他是自己走的。”

 

黄少天这话一出口，魏琛不受控制地站起，双手紧握：“小天，你开玩笑的对不对？”

 

张新杰眼底划过一丝了然之色，抬手按住魏琛的肩膀，淡淡道：“或许，他说的没错。”

 

叶修和苏沐秋才是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人，见这两人来回几次眼神交流，魏琛竟然被说服一般颓然坐下，喃喃自语：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
 

叶修示意张新杰解释一下，张新杰转头看向黄少天的投影，见那人用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躲避着投影，神情竟有几分哀伤。考虑再三，还是将一份检查报告从手环发送给那两人，示意他们自己看。

 

苏沐秋对哨兵的数据更为熟悉，粗粗扫过一眼，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。

 

“信息素浓度太高了吧……”

 

叶修本已将这处略过，听到苏沐秋这么说，赶紧返回仔细查看，终于察觉不对。

 

“这是……类结合状态。”叶修猛地抬头，瞪着投影中的黄少天，“黄少天，你解释下，你和谁，在什么时候，出现了类结合？”

 

黄少天已经紧闭双眼，俨然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态度。苏沐秋严肃了神色，道：“这件事很严重，白塔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类结合了。”

 

原本一直不做声的周泽楷突然出声：“你和喻文州？”

 

只能是他们。叶修心下了然，类结合状态下，哨兵对向导的感知能力进一步加强，照黄少天的说法，他和喻文州一直在一起，即便是喻文州出现异状时，两人的距离也不超过十米。这样的距离下，喻文州一旦被其他向导控制，即便黄少天无法提供帮助，但至少不会是茫然不知的状态。

 

魏琛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：“是真的没有人控制他吗？会不会你太紧张了……”

 

黄少天总算肯正脸面对，两只眼睛隐隐泛红，声音带着些许鼻音：“我比谁都希望他是被人控制。……他离开的时候，我的触梢还缠着他，我求他不要走，但是……”

 

叶修从口袋抽出一支烟点上，借助尼古丁的力量帮自己冷静下来。苏沐秋只是默默将房间空气循环调至最大，眉头紧锁，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。

 

周泽楷诚恳地说：“精神审查是没问题的。”

 

张新杰也觉得奇怪：“我们亲自做的审查，没有任何异常，从理论上讲，没有人能够在审查当中做出隐瞒。”

 

“我查看了他的所有记忆。”叶修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疲倦，“一切正常。”

 

魏琛回想起刚刚的谈话，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：“小天，你刚刚说过文州不会成为我们的对手，你是不是还知道些别的什么？”

 

黄少天一愣，轻轻点头：“嗯。”

 

“是什么？”苏沐秋问。

 

良久，黄少天说：“是他的记忆碎片，意外留在我身体里的那块碎片。”

 

“有什么问题？”

 

他舔了舔嘴唇，上头仿佛还残留着喻文州亲吻时的触感：“那块碎片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。”

 

精神碎片本质上是记忆的载体，旧有碎片并不会被新记忆覆盖，只会产生更多的碎片，这些碎片组合在一起，就形成了哨兵向导精神领域内的精神图景。人的记忆千千万，与之对应的碎片自然有万万千。在极偶然的机会下得到的一块碎片附着两段记忆，那么其余的呢，那些还留在喻文州精神图景中的碎片，是不是全部都有两种记忆？

 

这不是人格分裂，叶修很清楚，他遇见过患有人格分裂的哨兵，两个不同人格主导下产生的记忆会形成不同的碎片，泾渭分明，其形成的精神图景也如同被一刀劈开，互不干扰。精神审查中，他曾进入到喻文州的图景内，整个小院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，分明是独属一人的记忆。

 

这些关窍苏沐秋也很快想通，他看向一旁兀自陷入深思的张新杰，后者恍惚一阵才道：“脑神经不是我擅长的领域，事实上，在这方面独领风骚的一直是RS0300。”

 

提到RS0300，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苏沐秋带来的M7诱导剂。电光石火间，一个念头浮现出来。

 

精神审查的结果，真是正确的吗？

 

叶修原本是笃信的，他从未失过手，当天多位向导在场，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。而现在，他又不那么确定了，脑科学本身就是人类研究的难题，社会发展至今，仍没有人敢说自己完全了解大脑。他们遵循旧例做出的检测，是否会因为新样本的出现而变得无能为力？

 

张新杰迟疑地表示还要继续和芬利老师沟通。苏沐秋与叶修对视，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最终决定。苏沐秋开通机要控制室联络频道，缓缓道：“封锁喻文州手环信息，阻拦来自他的一切申请，更改蓝雨特别行动小组的所有口令，蓝雨队长暂时由黄少天担任，魏琛停职隔离。凡是与喻文州有过通讯接触的人进行自查。白塔二级防御戒备，三级战斗准备。”

 

这道命令一下，意味着RY0100塔正式将喻文州列入敌方间谍的范围。

 

魏琛额角青筋绷起，苏沐秋轻飘飘看他一眼，关掉通讯后说：“白塔决定不追究黄少天与喻文州之间的类结合联系，七天之后，让它自己消失，这件事到此为止。”

 

周泽楷撩了撩眼皮，没发表什么反对意见。

 

黄少天想说些什么，却因为胸口的钝痛而发不出声音。他想，喻文州不会是间谍的，他从来没接触过机密，也没刻意与核心部门交流。他明明什么都没做，或许，连自己都不知道碎片里有两段记忆。可他没办法将这些说出口，站在白塔的角度，喻文州的突然“叛逃”已经惹下诸多麻烦，苏沐秋恐怕很快就要去联盟中心“说明情况”，直面那些得了被迫害妄想症的老家伙们的诘难。

 

无处安放的视线最终落在天花板上，雪白的墙面渐渐变得色彩斑斓，光芒扭曲着勾画出一个人的面容，那双深邃的眼睛满是深情，唇角微弯，唇缝开合间，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声音。

 

——“少天，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。”

 

骗子。

 

本已罢工近十年的泪腺忽然变得活跃，视线渐渐被蒙上一层水雾。他不由自主地坠入精神图景中，被炮火炙烤的温度令人清醒，破败的院落一如往昔，只有一处例外。

 

就在坍塌的墙根下，一丛牵牛花铺展开墨绿的叶子，从小小的一根藤蔓延了小半个院子，于砖瓦间深深扎根。喇叭似的花朵点缀在绿意间，隐隐生香。

 

黄少天蹲在一堆瓦砾中，小心翼翼伸出手指，碰了碰正面向他盛放的花瓣。

 

与此同时，一直身陷黑暗中的人眼睫微微颤抖，好似即将苏醒。

 

 

—TBC—

抱歉，有点事耽误，更新晚了QAQ